第 6 章(2 / 2)

“对了,你是不久前刚被招募来的吧我在营中也挺久了,看你好像有些面生。”

又有几人问他,但他依旧不答,只维持平躺着,目光静静望着帐顶,说好听些,像在望着帐顶出神,说不好听些,像根本没听懂大家说什么。如果不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直睁着,简直和之前昏迷时没两样。

“不会是个哑巴”有人压低声猜测。

话刚落,空气中传出一声“咕”,是这人肚子在响。

“”

有人拿了半个馒头给他,但他仍不动,依旧安静望着帐顶。

“嘶,可能还是个傻子”

“胡郎中,胡郎中快别抓人缝针了,赶紧来看看,这人不大对劲”

李禅秀回药房后,下午就没再去伤兵营。

被调到药房后,伤兵营的很多活不需要他再做,吃完饭没事,他去药庐帮徐阿婶煎了会儿药。

胡郎中一直没回来,到了晚上,才听去询问消息的胡圆儿回来说,他爷爷被陈将军叫去了,连同中午刚醒的那个人一起。

“肯定是问粮草被劫的事,我爷爷跟着过去看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胡圆儿脆生生道。

李禅秀心中权衡,他不想回女眷营帐那边休息,一是不方便,二是他毕竟是男扮女装,不是真正女子,能不住那边,还是尽量不住那边比较好。

于是他借口还有药方没抄录完,留下陪胡圆儿一起等。

然而直到深夜,燃着的油灯只剩豆大火光,胡圆儿也趴在桌上睡着时,胡郎中才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

抬头见李禅秀这么晚还没回去,他显然有些惊讶。

李禅秀搁下笔起身,指指趴在桌上睡着的胡圆儿,微笑解释“胡圆儿说你一会儿就回来,正好我还有些药方没抄,就陪他一起等了等,没想到”

说着,他看一眼外面的黑夜,意思是自己也没想到会等这么晚。

胡郎中顿时明白,叹道“这小子,说着等我,自己倒先睡了。”

然后对李禅秀感谢道“有劳你了。”

他以为李禅秀是因胡圆儿年纪小,不放心他一个人,才陪着一起等,把孙子抱进隔间后,出来又一番谢。

李禅秀摇头表示不用,虽然确实有不放心胡圆儿一个人的缘故,但也有私心。

胡郎中这时叹气,又道“你没走也好,我正想跟你说个事,今天陈将军把刚醒的那个伤兵叫去问话,顺便把我也叫去了”

李禅秀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由顺着话道“我听胡圆儿说,是问之前粮草被劫的事。”

接着迟疑“可是那人被用刑,伤又加重了”

毕竟胡郎中此刻的神情看着不太好。

胡郎中摇头,道“倒是没用刑,而是”

他语气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这个人他失忆了。”

失忆

李禅秀闻言愣住,随即想起那人刚醒时神情空茫,之后又一直盯着他看,顿时有些明白。

难怪对方醒来后,反应如此奇怪,原来是失忆。

听说有些鸟雀刚破壳时,因对世间一无所知,会对见到的第一个动物产生好感。想来这个失忆的人也跟鸟雀一样,只是因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才一直盯着看罢了。

不过胡郎中说这些,目的肯定不是单纯要告诉他,对方失忆了,莫非

果然,胡郎中很快道“陈将军希望他能想起,让我给他治疗,但我没治过失忆的人,实在无从下手。你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能试着给他看看”

李禅秀闻言迟疑了,他也没治过失忆的人,不过

“只是先试试看,不必担心治不好,我看陈将军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且你只是帮我,若治不好,我去跟陈将军说就行。”胡郎中见他犹豫,又补充一句。

李禅秀这才点头“那我就试一试。”

接着目光微动,借机又道“只是治疗失忆,需时常过去给他针灸,女眷营帐离这边较远,我能否以后就住药房,这样来回也方便一些”

胡郎中正想说今天已晚,问他要不要在药房将就一晚,没想到他先开口,且还是要以后都住这边,忙道“妥,妥你尽管搬就是,我让人在药房的里间放一张木板床。”

药房和他们爷孙俩的住处只是连着,并不是同一处,不必担心小女郎住在这,于名声有碍。

且他先前就觉得女眷营帐太冷,离伤兵营这边又远,万一有个急事,深夜去喊小女郎来,实在不方便。

只是对方毕竟是小女郎,非是男子,他先前不好开口说这些。没想到李禅秀主动提出要般过来,他自是欣然说好。

李禅秀见他同意,也微松一口气,觉得总算可以从女眷营帐搬出来了。

只是,好似又利用了今天刚醒的那个人,虽然对方并不知。

翌日,李禅秀一早就先回女眷营帐那边搬行李。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都是些旧衣、破被褥。只有一串佛珠,是他特意藏在被子夹层里,不能丢。

那是父亲在他离京前,亲手为他一颗颗磨的,希望能护他平安。

他还记得离京计划实施前的几天,父亲经常整夜不睡,有时深夜他醒来,还能看见对方到他床前,叹息着给他掖紧被子。

他当初是诈死先离开太子府,然后金蝉脱壳,被从棺椁中换出,借了流放身份离京。

那天吃了假死药,他有些不安地躺在床上,等待失去意识时,父亲将这串佛珠戴在他手腕,轻抚他的头顶,叹息般道“蝉奴儿,别怕,阿父很快就会去接你,到时我们父子再团聚,便都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不受笼网羁绊了1。”

然而在梦中,这一别,他们父子却再未见过。

李禅秀握着从被褥中找出的佛珠,眼眶微红,喉间哽塞。

好在父亲此时尚在京中,虽被困,但一时无性命之忧。只要西北不沦陷,只要他不像梦中那样被兵马裹挟到西羌,彻底失去音信,让父亲误以为他死在战乱中,以至哀毁过度,折损寿元,他们就能再团聚。

眼下这些困境不算什么。

李禅秀很快收拾心情,又重振精神。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近,他忙收起佛珠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