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怒吼质问不知何时就变成了柔声低哄, 慢慢地,又开始打情骂俏。
外头看热闹的几脸嫌弃。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走向。”慕淮衣意兴阑珊的嘁了声。
绿杨狠狠抹了抹眼角。
浪费了他这不值钱的眼泪
玉薇偏头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
绿杨愣了愣, 接过后捂在鼻子上,重重一擤“谢谢啊, 嚏。”
慕淮衣嫌弃的挪开几步“啧啧”
真是个憨货。
“我洗了再还给你。”
玉薇“不要了。”
“那好的吧。”绿杨眨眨眼, 小心翼翼的将手帕收进怀里。
慕淮衣“”
啧啧真有心机
门突然从内打开, 几人忙回头望去, 却见二人携手走了出来,好一番情意绵绵,你侬我侬。
慕淮衣翻了个白眼儿, 恶声恶气道“从今天开始,在我没有未婚妻前, 你们两个,不准同时出现在这里”
裴行昭沈云商对视一眼, 裴行昭颇为遗憾道“那完了,我和沈商商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一起出现在这里了。”
沈云商跟着附和“是啊,慕公子你怎么能这样。”
慕淮衣“”
他挎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清溪, 送客”
清溪还未应声, 裴行昭就已牵着沈云商快步离开了。
“门口给我贴上裴行昭不得入内”
慕淮衣便不解气的冲二人的背影吼道。
清溪淡笑点头, 却并未吩咐人去办。
这样的事情已屡见不鲜,当不得真。
出了醉雨楼,沈云商将裴行昭送上马车, 朝他道“回去好生养着。”
裴行昭回以他招牌的桃花笑“好的。”
即便沈云商看这张脸从小看到他,但每次见着那双弯起的眸子,还是忍不住惊艳,她强行挪开视线, 伸手从裴行昭手中扯下马车侧面帘栊,转身走向自己马车。
不能被美色误了正事。
她前脚一走,帘栊又被裴行昭掀开,但他并没有叫住她,只弯起眸子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赵承北虽答应他不会再让他尚主,也不会动她,但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因为前世,裴家扶持他登上龙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磨杀驴。
一个在天下万民眼中,几近完美的帝王,是不能有污点的。
而逼迫他退婚尚主,占用裴家钱财这样的污点,正如他所说,他要将它们按进尘土,永不出世。
所以,赵承北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他的命。
自然他今日也不是真的要投诚,他还没蠢到将老路再走一遍,眼下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得尽快搭上能与赵承北抗衡的势力,而南邺几处边城,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但同时他也清楚,还不够。
几位大将军护得了他们一时,却护不了他们一世,他和赵承北迟早会翻脸,只凭此还远不能全身而退,他还得做的更多些。
“走。”
见沈家的马车已经开始前行,裴行昭才放下车帘,敛了笑意朝绿杨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将镖局的管事请到院中等我。”
绿杨看了眼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但还是没再多言,应下“是。”
另一边,沈云商一上马车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她心里也清楚,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虽然在姑苏城,她若想要报复回去并不是难事,但她若动了手,赵承北定会怀疑到他们身上,那么裴行昭今日所做的就白费了。
那三年里她能心平气和的在崔家斡旋,是知道沈白两家无碍,裴行昭也过得不错,可现在,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裴行昭便受了这等伤,她愤怒的同时却也生惧。
这条路是完全未知的,并不见得比她先前的选择更好。
所以她很害怕。
若裴行昭出了什么事
不,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沈云商重重闭上眼又睁开“玉薇,手底下可有有能力且很信得过的管事”
玉薇想了想,答道“云水楼的掌柜出自白家,他家中的人也都是白家的家生子,他信得过。”
“云水楼”
沈云商喃喃念了句,似在沉思着什么。
云水楼是她名下的酒楼,倚水而立,背对云天,当年建成之后选掌柜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最后还是外祖母将现任掌柜给她送来。
在他的经营下云水楼的生意日渐红火,虽比不得姑苏酒楼,但也已是颇具盛名。
“我记得,他被赐了白姓”
玉薇点头“是,他曾与老母亲逃荒到金陵,被白老夫人所救,给了他一碗饭吃,也给他母亲治了病,后来他母亲百年归土,也是白老夫人给了他一块白家风水上佳的地作为墓地,之后他求娶了白老夫人屋里的一个家生小丫鬟,并主动请求签下死契,他在白家尽职尽忠,立下不少功劳,白老夫人问了他的意思后,做主赐了主家姓。”
沈云商名下的铺子一直是白蕤身边的嬷嬷带着玉薇在管着,是以玉薇对这些铺子的管事底细都很清楚。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半晌后,道“那便将他一道请过来。”
赵承北在姑苏,她不能大张旗鼓在姑苏购买粮草再运往各地,她得在临近边城的地方囤积,可做这些颇费时间,她自然是分身乏术,所以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帮她做。
原本她是想让玉薇走一趟,但玉薇模样出挑,放她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她实在不放心。
玉薇点头应下“是。”
说话间,马车徐徐停在一间成衣铺门口,沈云商穿着大氅进去,不多时,有人穿着她的大氅出来,上了马车。
而沈云商则换上另一件衣裙,悄然从后门离开。
暗中跟踪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一路跟着马车到了沈家,见沈云商与玉薇进了府门,才有人离开去复命。
而玉薇回拂瑶院换了套衣裳,又折身从暗门出了府。
沈云商绕过几条巷子,穿过闹市,到了乌衣巷。
乌衣巷有一座小庄园,名唤花间酒,是一个卖花和卖酒的地儿。
但花间酒只卖名花名酒,且价钱都不菲,是以出入的客人并不多。
沈云商抬眸看了眼花间酒的牌匾,而后提裙徐徐走了进去。
与她记忆中一样,一进门便是一园子的花草。
她沿着花中小路缓缓向前行着,不多时,她便看到地上画着的一朵花和前方不远处画着的一坛酒,她抬脚轻轻踩在花上,停了下来。
意料之中的,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
来人先是看了眼她的脚下,才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眼底随之划过几丝讶异,而后打着笑脸恭敬上前“这位小姐,买花还是买酒”
沈云商没动,淡声道“我买脚下这朵花。”
来人眼神微闪,又笑道“小姐说笑了,这朵花如何取得下来。”
“那我便见一见画这朵花的人。”沈云商。
来人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躬下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这边请。”
沈云商微微颔首,随他而去。
庄园内崎岖复杂,小道蜿蜒,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一处宽旷的地方。
“小姐,您想见的人,就在这里。”
那人带着沈云商停在院中月亮门前,便不再向前。
沈云商抬眸扫了眼东南与西北两个方位的房间,几乎没有犹豫的踏进东南方向的厢房。
在她离开后,那人伸手拉了拉月亮门边的一根小绳索,随后,东南方向的厢房中响起了铃铛声。
沈云商走到门口时,门便从内而开。
她进门就往左侧望去,入目是一张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茶案,上头已经放着煮好的茶,而屏风后,隐约能瞧见一道坐着的人影。
沈云商淡然在茶案前落座,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
她放下茶盏后,屏风后的人就开了口“小姐想买什么花”
沈云商轻轻一笑“踩花,暗号,东厢房,饮茶,我连过四关,阁下竟还要试探”
花间酒并不是只卖花和酒,他们的生意非常之广泛,但总体只以花和酒为区分。
花代表着不见血,而酒,则是买命。
她以前也并不知道这些,只当这只是间卖花和酒的铺子,她是去了邺京后才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知晓的,不仅邺京和姑苏,几乎每座城都有一个花间酒,布局也都一模一样。
屏风后的人闻言轻笑道“小姐见谅,毕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生意,生面孔一个人来,自然要谨慎些。”
沈云商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小姐想买什么”
沈云商从怀里掏出在慕淮衣那里借来的银票,放在茶案上,道“这是十万两,我要五个人,帮我压趟镖。”
屏风后的默了默,道“小姐这趟镖何时走,去往何处”
沈云商道“明日一早,去往边城。”
“哪处边城”
沈云商“就近五处。”
“一人一处”
“是。”
“何物”
沈云商一时没答。
“一般来说,我们不问货物,但押送至边城的东西,不清楚底细我们不敢接。”那人解释道。
沈云商默了默,道“粮草棉衣。”
屏风后的人这回沉默的有些久。
沈云商也不急,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道“这单生意花间酒接了。”
沈云商微微松了口气,轻轻颔首“有劳。”
沈云商饮完茶盏中的茶,便起身离开。
就在她走后,暗门中又走出来一人,语气诧异“这今日两单生意,怎一模一样”
坐着的那人久久才开口“大约是小未婚夫妻间的什么情趣”
另一人“”
什么情趣需要花费如此之大。
且往边城送粮草算什么情趣
不过,生意既然已经接了,他们也无需过问太多。
“这桩生意要不要禀报东家”
“送过去吧。”
赵承北回去的途中,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在一个小小商贾跟前失了气势,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后头也找回了场子,但也足够让他震怒。
“殿下,您当真答应他”贴身侍卫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赵承北冷哼了声“若在之前,答应无妨,但如今沈云商身份有疑,本殿下自然不会应。”
沈云商的身份若属实,他必须要握在手里,若握不住,便也不能叫旁人得到。
“那殿下方才”
“他如此豁得出去,不能将他逼急了。”
赵承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往后靠了靠“先将他稳住,再另做打算。”
裴行昭可以不尚主,但沈云商,得嫁崔九珩。
可要拆散他们,且不能在九珩大婚前发现端倪,好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赵承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邺京现在情况如何”
侍卫恭敬回道“太子殿下趁殿下您离京,在大肆收拢朝臣。”
这个答案在赵承北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讶异。
“殿下,您不担心吗”
赵承北唇角轻掀“该担心的不是我。”
父皇如今正值壮年,太子便急着收拢朝臣,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失了父皇的心。
“蠢货。”
侍卫没听懂他话中之意,见他开始闭目养神,便也没再继续开口。
风雪天气,好像黑的要格外早些。
沈云商回到拂瑶院时,外头已经看不见了。
她先去见了镖局管事,与他商议好这趟镖的细节后,才又去见了云水楼的掌柜。
云水楼的掌柜被安排在侧厅等候,见玉薇过来请,他便忙起身跟她进了正厅。
他虽然管着云水楼,但却只在云水楼刚开业时见过沈云商,后来一直都是白蕤跟前的嬷嬷或者玉薇过去点账,处理一应事务。
今日他突然被叫过来,还很是诧异。
“见过小姐。”
沈云商坐在上位,从他一进来她便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正如玉薇所说,瞧着是个沉稳规矩的性子。
非她不信任白家的人,只是这趟差事太过重要,她得万分谨慎。
“白叔请坐。”
白掌柜闻言一愣,忙道不敢当此称呼,沈云商柔和一笑,示意他坐下“我听外祖母提起过白叔,既都是自家人,便随和些,不必太过讲究繁缛礼节。”
白掌柜犹豫了几息,这才恭敬坐下。
但他没敢坐的太实,只挨了个边,随后恭声问道“不知小姐今日唤我过来有何要事”
沈云商也没绕弯子,直接道“我有件事想请白叔帮我走一趟,路途有些远,最快也要年前才能回来。”
白掌柜一愣“不知是去何处”
沈云商道“就近几处边城。”
白掌柜眼里闪过不解“小姐有铺子在边城”
他管着云水楼,其他的事并不擅长,小姐要他去这一趟自然只能与生意有关。
“并非如此。”
沈云商道“我想请你去这几处帮我囤积些粮草棉衣。”
白掌柜面露诧异的看着沈云商。
粮草棉衣,边城,小姐这是要作甚
“正如你猜测的那般,我想将这些棉衣粮草在边城最需要的时候送到军营中。”沈云商看出他眼底的惊讶,如实道。
“这,这是为何”
白掌柜忍不住问道。
“今年天冷的早,我预感着不太对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想要让他去做这件事,自然不能瞒着,就算白掌柜不问,沈云商也会告诉他“所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白掌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不解道“若真是有雪灾,那朝廷”
“去岁多地洪灾,后头又闹了疫病,再加上几场大仗,我猜测”
沈云商放低声音“如今国库怕是不充盈。”
何止不充盈,国库如今根本就没什么钱了。
否则赵承北也不会有机会借此收拢民心。
“我们作为姑苏首富,若能借此搏一个好名声,说不定能争取到皇商的资格,便是没有,也能赚一赚名气,且在几位将军跟前混个脸熟,对我们沈家而言也并非坏事。”
她自然不是真的想争取皇商,只是她总不能同白掌柜说,她要利用几位将军跟二皇子对抗,如此,定是会吓着他。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若届时并没有雪灾,亦或者朝廷有足够的赈灾银拨下来,这些东西我们也能出手,总归是亏不了。”
白掌柜望着沈云商,毫不掩饰面上的惊诧。
他虽然没怎么见过沈云商,但对自家这位小姐还算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