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重生的那个2000年。
沈墨拎着书包跟着班主任穿过走廊, 看到两个人眼神倔倔的立在班级门口。
一如往常的忽视掉身边其他人,做自己的事,关注自己的生活和学习, 他走到靠窗那个位置, 目光在隔壁椅子上的书包上扫了眼, 便淡漠的坐到里面。
转头打量向窗外, 高树, 操场和远处的马路,视野不错。
上课铃响, 身边空位的主人终于出现,他目光简单打量,发现她似乎便是被拎在门口发展的娃娃头女孩儿。
会被罚站,想必是个问题少女。
没关系,问题少年也好,问题少女也好, 在他面前都会变乖巧。
但令他意外的是, 这个同桌一点不吵闹。
与以往接触的许多人都不同, 她似乎是一个不害怕被拒绝的人。
她会主动向他示好,主动朝他笑,主动跟他讲话,主动做奶茶给他喝, 主动问他学习上的问题
她总是那么轻快, 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笑,眼神里是跃跃欲试的探究和靠近欲望,让人无法忽略她的注视和善意。
第一天,沈墨就记住了她的名字。
第二天,他便在她的示好中, 记住了她的圆脑壳和娃娃头。
从未有过的,在放学回家后会想起一位同学
这一年,他有了一个纯粹善意的朋友。
她不怕他的冷漠,不怕他的凶脸,不在意他的防备心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习惯。
只有底色乐观的快乐小孩,才能这样温暖,又这样肆无忌惮的与人相处吧
在这世上,主动跟别人搭话,主动向别人示好,率先付出感情,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
她怎么就一点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呢
她不怕他背后嘲笑她的自来熟,瞧不起她的主动与笑容吗
渐渐的,沈墨发现她不怕的。
虽然偶尔会露出怯弱的表情,也会有迟疑和犹豫,但她似乎有某种人所不知的坚定信念,让她每每露出迟疑神态时,总能快速屏除杂念,勇往直前。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勇敢又快乐的人,于是一直在与负面的情绪做抗争,与退缩的本能做战斗。
于是,他第一次来到她家,见识到了板着面孔努力维持身为父亲的威严,却又带着孩子玩的上天入地,鼓励身边人毫无保留去撒野的华父。
以及温柔又细心,话不多却一直在观察其他人的情绪和需求,默默照顾所有人的华母。
还有那只没心没肺,对待陌生人毫无戒心,扑腾着要抱抱,要陪玩的狗子欢欢。
然后,他慢慢成了她家的常客。
朋友就是要有来有往吧。
他也邀请她来到他家,看着她走在他熟悉的院子里,看着她好奇的观望他的家,他心里有种奇妙的情绪在流窜。
不能单纯的称之为愉悦,但他很难形容。
分享原来是这样令人着迷的情绪,他从来不知道。
华婕没有重生的那个2000年。
靠窗最靠前的那个位置,只有一套桌椅。
沈墨独自一人在那里坐了3年。
他常常打篮球,但总没办法分清每个跟他打球的人,这些人总是换发型,也总是换衣裳,在高中长身体的年纪,他们的声音甚至都在变化。
也有不少人给他写情书,可他永远分不清这些情书落款上的名字到底是谁。
他像行走在一条暗洞洞的路上,每个人都面目模糊,每个人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的旁观。
高三上半年,仍是磊哥帮他开家长会,老师仿佛已经默认赵孝磊是他的监护人,一有事情总是将电话打给磊哥。
父亲在他高中三年里,仍是隐形的。
十六岁左右的少年人,好像已经很坚强了,但又不那么坚强。
他还没有独自立足于这个世界的能力,却已经受够了那个冰冷的家,想要挣脱的痛苦,让高三剩下的每一天每一分都分外煎熬。
在这个时候,他潜意识里觉得也许离开这个家,他就会变得正常,生活也会变得正常。
书房的台灯下,他每一天每一天都在。
有时夜里睡不着,便也爬起来。
他可以跟韩非子沟通,可以跟孔子沟通,可以与鲁迅谈心,可以在书本中拥有自由和畅意
百年孤独里,父亲带着儿子去摸冰,儿子说好烫,光想一想那样的互动,就会觉得拥有这样父亲的童年,应该是快乐的吧
他还读到曾子教子的故事,并幻想自己如果在那个时代,拥有一位这样讲究诚信又乐于与儿子互动的父亲
书中说,许多孩子最恨父母的说教。
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每每看到这样的段落,他总是无奈苦笑。
即便是被说教,对他来说也是求而不得的事。
孤独的痛苦,让他更多的沉浸。
也让他变得更加孤僻和痛苦。
难得糊涂。
可糊涂难道就不痛苦
而想要通过哲学研究自己和身边的一切,让他发现,即便看清这个世界,痛苦也无法消解。
对于一些人来说,知识也好,智慧也好,都无法解忧。
可强大的自制和骄傲,也让他无法去饮酒作乐。
深夜里,他站在黑暗的窗边,久久凝望黑夜时,总想问一问,为什么不开心如影随形。
他内心世界里,为什么总无宁日
可没人能回答他这些问题。
或许可以帮帮他的人在楼下,独自画画。
他和父亲就像星空中的两个星子,哪怕看起来挨得再近,实际上也天遥地远。
第二天早上,他仍要如常上课。
昨夜的一切都留在昨天,留在记忆中,不与任何人分享,自己也不愿忆起。
那份审视世界,旁观他人的淡漠,在他一日又一日的成长中,印刻在骨髓中,即便上大学,脱离了冰冷的沉默的家,也未能再改变。
直到踏入大学校园,开始住校生活,他才彻底明白。
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因为他还是那个他。
宿舍6楼,后半夜时他站在窗前,久久盯视窗外的黑暗。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他开始明白,有些令人痛苦的东西,一辈子也甩不脱。
“沈墨”半夜起夜的兄弟努力分辨后才看出站在窗边的人是谁。
“嗯。”应一声后,沈墨喝了口水,转身回到床上。
一周后,他搬出宿舍独自租房住。
融入社群并不能让他甩脱孤独,倒不如独自生活,还能少去许多伪饰和疲惫。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他都是一个人。
关于职业,他的目标是律师。
法律是公正的,也是冷漠的。
他不需要过度记忆任何人的脸,也不必太在意与任何人的交际。
赚取到工作后的第一桶金,他握着手机,犹豫半晌后拨给赵孝磊。
沈墨听到磊哥的声音,以及话筒另一边孩子的啼哭,和女人焦躁的话语。
去年磊哥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比他和父亲更抢占时间与精力的生活重心他的妻子和孩子。
想要传递喜悦的情绪被打断,最终变成一通毫无意义的寒暄。
最孤独的事,是否便是连快乐都无人分享
工作多年,他成为公司的合伙人,又后来创建了自己的律所。
最孤独时,想过跟同事在下班后聚餐,可亲则不威的道理让他放弃。
回家的路上,他将车停在路边,望着灯光温暖的壁橱内,笼子里懒洋洋睡觉的猫,和伏在窗边朝外观望的小狗。
他短暂的动了养一只宠物的心思。
可一个习惯了孤独的人,又要如何照顾好一只脆弱的小动物。
如果它生病了怎么办
如果它孤独了怎么办
他尚不能治愈自己,更没办法承载另一条生命的一生。
于是终于启动引擎,继续前进。
又过了几年,他终于第一次接受相亲。
坐在那个五官并不算很清晰的女人对面,他表现的绅士,专注的听着她讲自己的旅游经历,讲她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以及在各种地方品尝过的各种美食。
明明是能令人幸福的生活内容,他却毫无兴趣。
一场相亲从来只是一段关系的开始,接下来才是正片
他们都要付出许多努力,去一点点将感情从零构建,主动规划见面,吃什么,干什么
沈墨没有这样的动力,也从不具备经营一段关系的能力。
从那以后,他也彻底绝了通过这样一场饭局去认识一个伴侣的心思
他又更认清了自己。
生活并没有在年龄数字增长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丰富,反而愈见枯萎。
他有钱,有一位大画家父亲,长相、学历等样样优异,却仍是城市里不被接纳的人。
孤独如影随形,像渗进老房子缝隙中的沙,永远也清理不掉,终将伴随这所房子一生。
然后有一天,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瓶颈了半生,沈佳儒的画展,终于要开了。
他邀请沈墨来看。
“最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沈墨直面几步前的那堵白墙,面无表情。
那是一场怎样的画展
以他的童年幸福、以他的父爱、以他的幸福为代价。
值得吗
沈墨想问问沈佳儒,但他已经不再是会跟父亲闹脾气的孩子了。
所以公事公办的拒绝,寒暄一二句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对自己的不满,都不如他对父亲的仇恨。
他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个人,更无心去参加一场毫无意义的画展。
收回手,沈墨站在桌边静立了几分钟,然后转身回到电脑前。
工作是他最忠诚的伙伴,也将是他永远的伙伴。
未来他的时间,都将交给它。
沈佳儒望着手机,听着里面的盲音,久久没有按下挂断键。
一个艺术家的辉煌期很短,瓶颈期却可能很长很长。
当他回过神时,岁月已经带走了他的黑发,也带走了他身边的声音、热闹和最后的亲情。
2周后他的画展将在意大利开办,但他等不到那个已经几年未见的孩子。
这份荣耀和辉煌,将永远存在暗影。
他得不到沈墨的祝福,他早该知道。
落寞的坐上飞往意大利的飞机,抵达时,他睡的昏昏沉沉。
接机的人看到他踉跄前进,白发斑驳,早已是位迟缓的老人。
那一年,沈佳儒61岁,沈墨35
2020年,华婕重生后的第20年,她35岁。
刚满月没多久的怡馨在摇篮里睡的直吧唧嘴,5岁的怡泽不愿意吃早上阿姨准备的小菜和清粥,非闹着要出去吃豆腐脑、油条和豆沙馅的油炸糕。
“这不是挺好嘛,我们今天吃这个,明天再去吃豆腐脑好不好”沈佳儒摸着孙子的头,难得耐心的哄道。
“爷爷不带,我就找爸爸了哦。”怡泽坐在椅子前,仰头望着爷爷。
对老人家的提议无动于衷,甚至直接威胁,如果爷爷不帮忙,我可就跟别人比如爸爸玩了哦。
这种事怎么能接受呢
爷爷才应该拥有小孙子最独特的爱呀。
沈佳儒只得放下筷子,无奈的朝华婕和沈墨耸肩,牵着怡泽的手出了门。
正趁着饭后沈墨上班前的时间,拉着沈墨给他画花臂玩的华婕,目送沈佳儒和怡泽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离开,忍不住对沈墨笑道
“只有不懂事的怡泽才治得住沈老先生。”
“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那么懂事。”沈墨酸溜溜道。
“你们没有缘分,沈老先生的爱,是留给画画和孙子的。”华婕收笔,花臂完成。
“我这样去开高层例会,下属谁还敢发言”沈墨抖了抖手臂。
“在家照顾怡馨我都无聊死了,除了在你身上找点乐子,还能做什么”华婕耸肩,“你就贡献个胳膊而已,昨天陆云飞两条臂膀都被我画了。”
“画锦鲤吗”沈墨问。
“nonono,左青龙右白虎。”华婕忍俊不禁。
“亏他让你玩。”沈墨。
“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还能不讲义气咋地。”华婕笑着把阿姨熨好的衬衫递给他,“穿上衬衫,就看不出来了。”
“晚上把怡馨丢给月嫂,把怡泽丢给我爹,或者你爹妈,我们俩出去吃饭吧。”沈墨按耐不住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带着她出去转了,华婕憋不憋不知道,反正他有点闷了。
“这么急着带我出去浪”华婕拢了拢头发,昨天才被母亲允许洗澡的她,今天干净的不得了。
“反正你也能出门了,现在天气又暖和,出去转转呗。新天地那边新开了间火锅,我们去尝尝。”沈墨已经盯那家环境很好的火锅店许久了,就等华婕出关一起去尝呢。
“那好吧,我今天考虑考虑。”华婕送他到门口,等他换上鞋后亲吻她额头。
拎上小公文包后,沈墨忽然转头对华婕道
“x音的股份我拿到了,昨天签了合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多家大公司抢着买,最后被我夺得,很值得庆祝一下,你陪我吃个火锅吧。”